第110章 病

很快, 萧钦竹遇害下落不明的消息便传遍了西都城,宫里宫外议论纷纷。

庄良玉捧着书本走在去往尚书房的路上,一路都在受人指指点点。看向她的目光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庄良玉不讨喜这是公认的事实, 但她没想到萧钦竹作为这几年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年轻将军竟然也会有人落井下石。

以大雍目前的时局来说,优秀的将领后继无人, 青黄不接,多的是世家子弟被扔进去想揽个军功。读书读不好, 便想着从军队里谋点出路。

是以在这种情形下,萧钦竹应该是这些人的遮羞布和护身符才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因为利益原因如此目光短浅。

因着这桩消息传遍西都城,在课堂上, 庄良玉也没少被刁难和冷嘲热讽。

其中便有赵玲珠郡主。

不同于各个国公府只有能继承爵位的世子能进入尚书房学习,诸位王爷的孩子无论是否继承爵位, 只要是嫡子、嫡女便通通都要送进来学习。

说得好听是跟着皇子皇女一同学习, 说得难听点便是成了质子,被皇帝拿捏在手里, 让各地藩王不得轻举妄动。

所以在尚书房中,也划分出了明显的帮派

虽说课上的针对庄良玉都能化解,而且完全对她构不成威胁, 但这些人会扰乱她上课的秩序, 会打断她讲课的思路。

从这一层面来讲,习惯了在国子监中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庄良玉实在觉得憋屈。

下课之后又要老老实实抱着自己的教案、教材回乾心殿, 等着跟老太后一起诵经念佛。

堪称渡劫。

庄良玉回乾心殿偏殿时,直接挑小路走, 这群人实在烦, 而且不大有眼力见, 仗着自己在宫里总是眼高于顶,甚至能做出半路拦人嘲讽的事。

庄良玉皱着眉头看这些妃嫔前赴后继地想要在她跟前讨不痛快,实在佩服这些人的勇气。

她没想到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左仪灵。

左仪灵此时穿得规规矩矩的,褪了那身扎穆寨服装,看上去就是个清秀伶俐的小姑娘。

此时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御花园湖边发呆。

听见她的脚步声,也只是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继续发呆。

庄良玉难得能找到一个说话的人,提着袍角两步走到左仪灵身边,也跟着坐下:“在发愁什么?说出来我帮你解决困难?”

左仪灵横看她一眼,没好气道:“是说出来让你开心吧?”

庄良玉眨眨眼,故作惊讶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左仪灵闷闷不乐,不大想说话,庄良玉凑近问道:“你怎么会在皇宫里?”

左仪灵又横她一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乎还有点委屈:“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庄良玉指指自己,一副无辜的神情。

“结婚。”左仪灵含混道。

她说话的速度太快,庄良玉一时都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左仪灵的声音突然矮了一截:“结婚。”

“你要跟赵衍恪结婚了?”庄良玉完全想不到不过是这几天时间,左仪灵竟然都要跟赵衍恪结婚了。

在剧情里,二人是在赵衍恪登基之后才结婚的,天子祭天仪式之后紧接着就是封后大典,“庄良玉”就是听着封后大典的礼乐,孤独无依地在冷宫中毒酒穿肠而死。

“定日子了?”

左仪灵摇摇头,“他跟文淑妃提及此事,也跟皇帝提了这件事。但他娘觉得我是乡野出身,难免不懂规矩,要我在宫里好好学学,等学好了再定日子。”

庄良玉挑眉,打量着现在已经完全是西都城中贵女装扮的左仪灵,看着美则美矣,但失了生动鲜活的姑娘,忍不住一声惋惜。

说到底,这个时代还是无法接受多元化的人,也无法接受多元化的美。

“所以——你是因为学不会所以来这里偷偷抹眼泪?”

左仪灵瞬间愤怒:“你不要污蔑我!我才没有偷偷抹眼泪!”

庄良玉问:“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想不开准备投湖?”

“本姑娘就算把你扔进湖里喂鱼也不会想不开!”左仪灵生气时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花,满是俏丽。

“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庄良玉追问道,虽然并不好奇,但还是要适当地捧场。

第121节

“我只是坐在这里有点郁闷而已!”左仪灵被庄良玉气得直接跳起来,像是只唧唧喳喳的小鸟一样可爱。

庄良玉不喜欢被人俯视,于是掸掸衣角也站起身,她站起来时比左仪灵高了多半头,瞬间就让“愤怒的小鸟”矮了气势。

左仪灵白她一眼,后退两步,试图躲开庄良玉的身高压迫。

庄良玉也没那么多的闲工夫跟左仪灵在这里聊闲天,她捧着自己手里的书,笑眯眯地挥手:“左姑娘若是心中郁猝难以纾解,实在不行也可与庄某诉说。虽不是解语花,但多少能让左姑娘有活力些。庄某还有事,左姑娘回见。”

说完,庄良玉就抱着书离开,跟着宫人的身形向乾心殿而去。

这老太后事多得很,她若是回去晚了,难免要问东问西。

……

夜里,庄良玉跟着老太后从佛堂出来后正准备洗漱睡下,手刚刚碰到床幔的边缘,便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有人!

卧房里的灯火还未熄,老太后的宫人都在,庄良玉一时也摸不清楚里面的人是敌是友,僵在了原地。

小说或者影视剧中,时常会有掀开帘子便是一把利刃刺来的剧情,庄良玉在想等着她的会是利刃还是熟人。

“祭酒大人,休息否?”

一直在等候的宫人出声问道,庄良玉收回手,稳住心神,笑道:“这就睡了,诸位也去休息吧,由潋冬候着便是。”

宫人退下,只在卧房中留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庄良玉没有感受到杀气,约莫这人应当也不是来刺杀她的。想也是,怎么会有人这样胆大包天地要在乾心殿刺杀她。

在这雍和宫城中——全天下安保措施最为严密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人在这里犯忌讳。

她让潋冬吹了最后一盏灯,然后到外间候着,这才掀开床幔准备上床。

夜色中,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与星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在葱白似的指尖上,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泽。

庄良玉一点一点将床幔拉开,动作轻缓,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抬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这口气瞬时松懈下来。

是左仪灵。

庄良玉心中甚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她还以为会是萧钦竹那家伙来主动承认自己撒谎的错误。

在西都城郊落脚的萧钦竹立时打了个喷嚏,对着月色在想庄良玉心中所写的“小心”二字到底有没有什么其他含义。

庄良玉垂下眼睫,掀开被子上床,毫不顾忌地将左仪灵挤在最里面。

左仪灵怕被人发现,压低声音道:“你挤到我了!”

庄良玉闭上眼睛,一副自己准备就寝的模样:“这是我的床。”

“我有事跟你说,别睡!”左仪灵也跟着趴下来,拍着她的肩头,急急说道。

庄良玉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睁开眼睛,看着床顶无语凝噎,干巴巴吐出一个字:“说。”

“有不对劲。”左仪灵说。

庄良玉觉得这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进宫一遭之后变傻了,她俩现在都在宫里,还正赶上这个档口,是人都能察觉出来不对劲。

这还用说?

“什么不对劲?”庄良玉耐着性子问道。

“是皇后和皇帝不对劲。”

庄良玉顿住,眼中神情警惕而清明:“如何不对劲?”

左仪灵对庄良玉又莫名的信任,甚至比赵衍恪还信任。赵衍恪兴许还会为了皇权利用她,可庄良玉不会。

“皇后明明不是扎穆寨中人,但是她有扎穆寨的香。而皇帝——”

说到这里,她神情有些困惑:“皇帝像是中了香毒。”

“当真?”

左仪灵点头:“我虽然不喜欢扎穆寨的规矩,可是扎穆寨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皇后身边用的香以及皇帝身上的香毒都是出自扎穆寨的。”

时至今日,虽然庄良玉让五斗山解封,让扎穆寨同外界接触,但关于扎穆寨的一切,早在过去近四十余年的封闭中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是成为传说。

而左仪灵虽不曾遮掩自己的身份但也从不大肆宣扬自己的扎穆寨出身。所以对于扎穆寨如今的情况,除却部分一直有暗探关注的官员外,应当是没有多少人关注的。

“皇帝的香毒,严重吗?”

左仪灵点点头。

“你能解吗?”

左仪灵迟疑片刻,微微摇头:“具体情况要仔细看过才知道,但他显然已经被下毒多年,即便解毒也不会有几年好活,甚至会身体虚弱乃至行动不能。”

“你觉得下毒的人会是谁?”庄良玉虽然在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除了江皇后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选。

江家以香料生意闻名大雍上下,几乎是垄断整个行业的巨头,更是风头无两的皇商。江家的香,备受文人墨客追捧,甚至衍生出不少风雅玩法。

但现在——

香出了问题。

若只是皇帝一人的问题尚且不严重,但若是所有重要的人都有问题——

整个大雍都要跟着玩完。

她甚至想起顺德十一年金玉宴上,江皇后给洛川郡主的那盒香,想起自昏迷中醒来时江皇后给她的安魂香。

冷汗自后背流下。

庄良玉握住左仪灵的手忍不住用力:“你确信?”

左仪灵虽然困惑这件事情,但对自己的判断结果极为笃定,煞有介事道:“这天底下没有什么味道能逃得出我左神医的鼻子!”

庄良玉凝重的面色让左仪灵心中开始打鼓,她凑到庄良玉跟前:“很严重吗?该怎么办?”

庄良玉深吸一口气,视线缓缓落到左仪灵面上,问道:“你想救他吗?”

二人心照不宣,皆知这“他”说的是顺德皇帝。

“你希望我救吗?”

于情于理,左仪灵都该救,但对于眼下的大雍而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如果顺德帝活着,他会成为这个时代的绊脚石。而他的死,足以让大雍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治病救人本是医生职责,救一人能否救万人?”左仪灵再次问道。

庄良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

“你想医何?”

半晌,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庄良玉的声音伴着云后的月光飘散在夜里。

“国因人病……”

说到底,一辈子都在玩权术制衡的顺德帝已然是这个王朝最大的沉疴毒瘤,他虽有心在推动改革,甚至放由她大刀阔斧地收拾世家,最终还是为了他自己。

否则各部官员不会为了解决国库亏空而绞尽脑汁,工部想要兴修皇家园林的提议不会奏了再奏。皆是因着这位帝王想,才让这些官员有了贪墨的理由。

国因人病……

庄良玉躺下,在黑暗中睡意全无。

国因人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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