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乔冰珊虽然生气,但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她明白取证困难的原因,卖家经验丰富,从不在聊天记录里吐露真实意图,真正的金钱交易恐怕在线下完成,没有留下书面证据,而买家们得到了好处,也不会主动说出实情。

想要抓住卖家的把柄,唯有主动出击。

她把自己伪装成急需换血治疗的宠物主人,搬来冰块的照片,在朋友圈里发了几条像模像样的求助信息,她的联系人不多,信息发送十分钟,仍然没有评论,倒是“小顾”率先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向她抛出橄榄枝。

“小顾”自称流浪宠物救助者,义务提供献血服务,只字不提交易的事。乔冰珊要求查看献血猫的照片,对方却要求她先出示受血对象的化验记录。

猫和人一样也有血型划分,必须匹配才能互捐。从前在瑞德工作的时候,乔冰珊经常做验血,开具过很多次化验单,可眼下她已离开医院,一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赝品。她匆匆赶回家,从材料里翻出一张古旧的复印件,用电脑软件改了日期,发给“小顾”,等待对方回复。

没想到“小顾”竟把她踢出了好友列表。

想来是假单据引起了“小顾”的警觉,她想,对方的嗅觉如此敏锐,绝不可能是一般的爱猫人士。

她不甘失败,便又翻箱倒柜,找出办宽带时赠送的手机卡,注册充值后,用全新的帐号加入瑞德医院的患者互助群,在群内的闲聊中,抛出献血的问题。

果然“小顾”再次现身,炫耀自家的“爱心猫舍”。照片的光线看样子像户外,镜头只取了一个角落,看不出周围的环境,但她清楚无误地认出其中一只就是大圣。看到熟悉的额头花纹,她忍不住再次攥紧拳头。

她用新账号添加“小顾”为好友,可是等待很久也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应。

时间已接近午夜,她忍无可忍,便拨通周士卿的电话。

“周院长,是我。”

“小乔啊,好久没联系了,大晚上的有急事么?”

“我们医院的患者群里有人从事非法交易。”

“哦?什么交易?”

“抓捕流浪猫,卖血牟利,性质非常恶劣。”

“是么,我只看到有志愿者义务献血,是好事啊。”

“根本就不是义务献血,那只是血贩子的说辞。”

“是么,我倒是没看出来。这样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调查一下。”

面对周士卿从容的态度,乔冰珊心下愈发急切:“事关瑞德的名誉,你一定要调查清楚。”

“好的好的,我保证调查,”周士卿说,“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听说你做了上门医生,小秦一直在给你揽活儿。”

乔冰珊不禁怔住,她没想到自己和秦玲的小生意竟已传进周士卿的耳朵。她解释说:“我们没有正式营业,只是上门帮助熟人朋友。”

“哦,可你刚才说的献血猫,不也是帮助熟人朋友么?”

乔冰珊再次面露诧色:“怎么能一样?那人抽流浪猫的血,是**裸的虐待行为。”

“我知道你是个好医生,但你没有经营许可,也没有通过正规合同收取报酬,从法律上讲,你们的性质是一样的。”

“……”

乔冰珊哑口无言,背后感到一阵凉意,她还没来得及辩解,对方便换了个轻松的口吻:对方“别误会,我只是提醒你,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不过你还是谨慎点好,万一犯了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

周士卿又说了一些客套话,但她根本没听进去。挂断电话后,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偏偏在这是,秦玲发来信息,是她明天的时间安排,上午有一个上门驱虫的单,约在十点,她深吸一口气,回复说:“明天我不出诊了。”

秦玲很快发来消息:“没关系,我跟人家商量,换到后天也行。”

“不用了,直接建议他们去医院吧。”

“咦?为什么?”

“对不起,我想静一静,明天再说吧。”

她扔下手机,仰面躺倒在**,过了一会儿,卧室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乔春野穿着拖鞋哒哒哒越过走廊,扒在房门口探出头:“相亲不顺利么?”

“不是。”她摇摇头。

“要是不喜欢就算了,一个男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春野边说边推开房门,迈着小步跨进她的领地。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把手边的验血单和电话卡塞进被子。

高考愈发邻近,她不想让春野为寻找大圣而分心。

但她实在不擅长掩饰自己,女孩也觉察到她的拙态,停住脚步:“呃,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对方过于谨慎的态度让她心头一阵刺痛,但她不能说出实情,只好用尽可能柔和的口吻说:“跟你没关系,回去复习吧。”

春野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背影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离开她的房间之前,甚至不忘把卧室门缝合拢。

她的卧室没开灯,只有走廊里的灯透过门缝照进来,她和春野之间好容易建立起的维系,就像这条缝隙里的光,倏地烟消云散。

她躺在晦暗幽闭的房间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从四面八方袭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挤压得她喘不过气。

*

乔冰珊心事重重,一夜无眠,直到凌晨时分才终于阖眼,昏昏沉沉进入梦乡。然而她还没睡多久,便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她本以为是骚扰广告,半睡半醒中想要直接挂断,但余光扫过号码,不由得吃了一惊,睡意登时散去。

是行业协会何理事的号码,几个月前,张院长吩咐她准备汇报材料的时候,和这人开过一次会,交换了联系方式。但她已经从瑞德离职,不知道对方为何还会找她。

她按下接听键:“喂?”

“是乔冰珊么?”

“是我,”她骨碌着坐起身,“请问有什么事?”

“你还在瑞德医院工作吗?”对面的语调十分严肃。

“没有,已经离职了。”

“有去其他医院就职吗?”

“也没有。”乔冰珊心里愈发纳闷,“究竟怎么回事?”

“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在不具备营业资质的情况下,多次私下行医,收取高额报酬。”

“我只是上门帮助那些不方便去医院的客户,收费也是参考行业标准定的。”

“具体情况我们还要进一步核实,你现在有空么?”

“有。”

“麻烦把地址发给我,我找你当面了解情况。”

“……好。”

尽管不希望陌生人登门,但她只能同意何理事的要求。因为协会是S市目前最权威的行业组织,囊括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和相关企业,如果她还想在这个圈子立足,就必须得到对方的承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何理事坐在客厅,面对笔记本电脑,对她上门出诊的经历进行了刨根究底的盘问,从诊断到用药,每个细节都不放过。甚至对她服务过的客户挨个打电话回访。

好在她的客户都没有提出异议,她的兽医从业资格证也还在有效期内,根据何理事的说法,暂时没有违法风险。但由于她的情况特殊,可能会违反工商税务的相关规定,协会还是勒令她停止营业,等待进一步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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